在國內,知識分子遭到追捕、逮捕;在海外,文學作品讓自由之火生生不息,將迫害行徑的邪惡暴露無遺。
作者:露絲·英格拉姆(Ruth Ingram)
倫敦維吾爾人憂傷的春節
中國的漢族人年年都過春節,但西域的維吾爾人幾百年來苦盼的春天卻遲遲沒有到來。
在倫敦科文特花園(Covent Garden)的一間地下室裡,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沒有煙火,沒有風味小吃。當他們的漢族同胞回鄉祭祖的時候,他們千里迢迢想回國與家人團聚卻未能如願,所以這些維吾爾音樂人和詩人聚到一起,紀念一個別樣的春天,一個永遠不會來臨的春天。
大部分維吾爾學者、作家,還有許多音樂家被關押在所謂的「職業培訓中心」(即教育轉化營)裡,逃亡到英國的維吾爾人只是一小部分,他們和他們的支持者會定期聚到一起演奏民族音樂,讓對同胞詩人的記憶永保鮮活,不過詩人們的命運如何,他們也只能靠想像。在陳全國走馬上任新疆黨委書記鐵腕治疆後的兩年半間,這些詩人全都人間蒸發,杳無音信,生死未卜。
在維吾爾音樂人士用民族樂器現場伴奏下,「絲綢之路樂團」(Silk Road Collective)的首席歌手拉希米·馬赫穆德(Rahima Mahmut)的歌聲在地下室迴蕩,充滿了憂傷和盼望,唱出了維吾爾人的困境。國際筆會下屬的維吾爾筆會(Uyghur branch of Pen International)的祕書阿齊茲·艾沙·艾爾肯(Aziz Isa Elkun)本人也是詩人,他為那些無法發聲的人以及鋃鐺入獄的詩人朗誦詩歌。
詩人慘遭中共迫害
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in London)研究員雷切爾·哈里斯(Rachel Harris)說,關於春天的比喻寓義深刻,暗指維吾爾人寫的大量詩歌。正是這些詩導致上世紀九十年代許多作家被捕。他們對家園的思念、對擺脫中共的控制獲得自由的渴望洋溢在他們的作品中。作家們被殘酷抓捕,藝術表達遭到無情壓制。2014至2017年間,迫害日益嚴重,數百名學者、作家和藝術家失蹤。2017年後再沒發行過一本維吾爾語書籍。每天都有作家及其著作出現在禁書名單上,而持有他們著作的人則整夜整夜地把書一本一本撕毀,惟恐自己被送進教育轉化營。
春天是阿齊茲·艾沙·艾爾肯常用的主題。他將自己對同胞獲得自由的渴望描述為「每年春天都會煥然一新的人生旅途」。在《春天來了》(Coming of Spring)一詩中,他悲愴吶喊:「冷硬的心開始變暖,我對陰霾的冬天說『永遠不要再來』。每天我都遙對家園,送去我的一腔熱情。我對盼望已久的春天說,今天你一定要來。」
他向齊曼古麗·阿吾提(Chimengul Awut)表達了敬意,並將其譽為「現代最著名的維吾爾女作家、女詩人之一」。2018年7月,齊曼古麗在喀什維吾爾文出版社上班,因參與編輯著名維吾爾作家哈利德·伊斯拉(Halide Isra’il)於2015年創作的小說《金鞋》(Golden Shoes),她和另外13個人被抓捕、拘留,至今仍下落不明。
阿齊茲為大家唸齊曼古麗7月17日被捕前在中國社交媒體「微信」上給正在上海念書的兒子匆匆寫下的令人心碎的留言:「我親愛的孩子,請不要哭泣。全世界都將為你哭泣和呼籲。」
對於齊曼古麗·阿吾提的失蹤,阿齊茲在《花鳥》(齊曼古麗·阿吾提名字的意思)中用痛楚的文字、以表演的形式作出回應:
「我不敢相信,你成了一朵枯萎的花。我不敢相信,你成了一隻籠中的鳥。我真想砸開籠上的鎖……總有一天你會歸來。明年春天你會回來,手裡拿著一束鮮花。如果你不回來,伯什克熱木鄉間,白楊樹不會開花,桃花不會綻放。喀什的上空,不會有燕子飛過。沒有了你,生活不會繼續。」
難民中也有詩人
拉希米傷感吟唱:「哦,風哭了!讓我學會為你哭泣。哦,為了你裸露的傷口,風哭了……為了你散落的丁香花,風哭了;為了因你而冰封的碧波,風哭了……讓我訴說獻給愛人的心碎之語……你心中的子彈,射中的是我的心,我好想哭。我要學會哭泣,為你而哭泣。」這首歌是她本人翻譯並與樂團裡彈奏烏德琴的日本友人佐佐木翔太郎(Shotaro Sasaki)專門為三名被迫離別親人逃亡到土耳其的維吾爾年輕女性而唱的。
拉希米回憶道,2019年元旦前,家鄉傳出了更多不幸消息。旅居土耳其的著名詩人阿布都熱依穆·帕拉奇(Abdurehim Parach)聽說妻子早在一年前就死在了教育轉化營裡,他們夫婦有6個孩子。拉希米說:「那種哀痛我無法表達。」她回憶道,2020年元旦,她將阿布都熱依穆鍾愛的詩歌《我愛的人要來了》(The beloved will come)翻譯成了英文。
「我的心歡欣跳躍,因為我愛的人要來了。山巔的積雪要化了,夜鶯的時代即將來臨。頭戴星月王冠,身披金絲藍禮服,我的王款款而來。我該怎樣用我柔軟的唇舌頭來形容呢?……哦,我的心兒,不要因團圓而激動樂開了花……獨裁者鎖不住充滿渴望的滿腔熱血。飽受壓迫的身軀在遼闊的天空下顫抖,歡歌的一天即將來臨。渴盼的名字叫黎明。切切地禱告,掙脫壓迫的鎖鏈的那一天早日來臨。一顆顆滴血的心,時刻準備著,你望穿秋水的愛人要來了……請將這個信念繼續傳遞下去,你愛的人很快就會來到。」
紀念偉大的詩人阿布都熱依穆·烏提庫爾
阿布都熱依穆·烏提庫爾(Abdurehim Otkur,1923-1995年)是維吾爾標誌性詩人、作家,在文革期間被監禁了10年。拉希米將他的詩歌《呼喚春天》(Calling out for spring)翻譯成英文,在朗誦譯文時,拉希米也像維吾爾作家和詩人所記述的那樣,把民族歷史和對家園的渴望融合在一起:
「寒冬什麼時候才能過去?……我呼喚春天的到來……我的心就像那沸騰的火湖……我盼望著這個冬天是新的開始,哪怕我的口舌被禁止,哪怕我的胸膛被弓箭射穿,哪怕熱血灑盡,我也要呼喚春天……我的渴望超出了我的所思所想。哦,春天,我盼望你的到來。我心為你而燃燒……我為你而歌,你就是我族人民的太陽。在寒冷的冬夜裡,我在洞穴中為春天而歌。讓我生命的花蕾凋謝吧,只要我能成為我族人民的聲音,能為春天高歌,我願接受平凡的宿命,無怨無悔。」
努爾馬哈默德·亞辛:「失蹤」的詩人
許多詩人冒著失去生命和自由的危險,為了讓世人能聽到維吾爾人內心深處渴望自由的呼聲而發聲。在國際上如此名聲大噪的詩人、作家恐怕只有努爾馬哈默德·亞辛(Nurmahamed Yasin)。他創作的短篇寓言故事《野鴿》(Wild Pigeon)已被翻譯成40種語言。故事講述了鴿子王子的故事,他在執行為鴿群尋找新家園的使命時被捕關進了籠子裡,最後他選擇自殺,而不是犧牲自由。因發表這個故事「犯了罪」,作者努爾馬哈默德2005年被判處10年有期徒刑,此後便音訊全無。阿齊茲說:「我們不知道他被關在哪裡。」他接著談努爾馬哈默德的另一首詩《諾孜古姆的心聲》(Call of Nuzugum),這也是處在中共統治下維吾爾民族情感的隱喻。18世紀,維族巾幗英雄諾孜古姆(Nuzugum)被俘虜,被迫與滿族將軍成親,她選擇刺殺他而非嫁給他,但後來被抓處以死刑。阿齊茲說:「這與我們處在中共治下的情況如出一轍。」
拉希米和樂團令人陶醉的和聲與敘述悲劇的歌詞相互交融,給人一種意想不到的印象:維族人民深深陷入了災難和荒涼中。但是她馬上指出,在經歷了無數的考驗和失望後,不屈不撓的精神和恢復力已支撐著維吾爾民族幾百年。阿布都哈力克·維吾爾(Abduhalik Uyghur)1933年被中華民國國民政府時期的白俄羅斯人斬首,時年30歲,他寫了一首動人心弦的歌曲《讓花兒盛開》(Let the flowers bloom)來喚醒他的民族。拉希米援引了他的故事,她首先用旋律和舞蹈演繹雖飽受壓迫和苦難,卻始終能在任何環境中崛起的維吾爾民族特徵,然後在高潮時呈現阿布都哈力克希望疲憊的靈魂能覺醒的呼籲。「不管情況多麼惡劣,我們總能找到一種打趣、唱歌、跳舞的方式,這樣我們才能活下去。」她說,一臉的光彩照人。
儘管阿齊茲·艾沙·艾爾肯對同胞的命運越來越感到絕望,但仍心存一絲希望,盼望春天再次光臨自己的家園。他強調,這個信念支撐他渡過了最黑暗的夜晚:
「當水仙花羞答答地綻放,
當夜鶯落在我的花園鳴唱,
當杏樹白花開滿枝頭,
我對盼望已久的春天說,今天你一定要來。」
最後更新時間:2020年2月13日